辋川集

木末芙蓉花,山中发红萼,涧户寂无人,纷纷开且落

By - 陳 思敬

忆舅母

今天初七,打工人开始了新的一年的起航。回想小时候,正月初七,我多半还住在邱家塆的舅舅家,等到他们初八或初九去我家拜年,才一起回来。那个年代日子很苦,过年承载了我全部的快乐和希望,好吃的,好玩的,新衣服,新鞋袜,是现在物质丰富以后所无法体验的。

自打工作以后,我过年就很少回家,也更少走亲戚,与舅舅舅母表兄表弟的联系日少,感情日淡。大概五年以前,因为谁也说不清楚的原因,父辈之间直接断了来往,孰是孰非,我也不想再议论,关系的维护是双向的,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我自己也认为,如果双方都不看重这份亲情,那不如断了干净。

然则今年的春节,与往常并不一样,与父亲还在保持联系的三舅告诉我们,大舅母在年前腊月二十五去世了,二十八出棺,按老家的规矩,正月初二新香。我在北京未回,已经出阁的妹妹,代表我们一家,去送舅母最后一程。

舅母其实已经病了好多年,2021年更是患上了老年痴呆症,生活无法自理,在落后的农村老家,虽然说起来显得很残忍,但事实上毫无疑问,走了反而享福,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思考,人一生的意义,是什么?且不说有多大的成果,每一位老人,都曾经年轻过,谁没有对生活的期望,对幸福的追寻?

舅母一家,从两间老屋开始,拉扯大三个孩子(大舅母生了三儿一女,三表兄在幼年过继给彭家塆的二舅),建了两栋房子,里孙外孙一大群,按传统的观念,也算是人生圆满吧?然则七十多年的人生,也是受苦的一生,受累的一生,受气的一生,考虑到晚年的境遇,更是受难的一生。

舅母会裁布制衣,我小的时候,舅母送给我一个她亲手缝的威风无比的布偶狮子,黑色纽扣做的眼睛,五色布面边角料拼接而成的狮身,金丝绒线做的狮鬃,白色硬质塑料做的爪子,陪伴我好多年,睡觉的时候当枕头。隔壁村的同龄孩子到我家来玩儿,我拿出狮子炫耀,结果把他吓得哇哇大哭。

后来我上了小学,每年暑假,父亲都会送我到舅舅家住上十天半月(表兄表弟也会在假期来我家小住,等于相互代替照看孩子),这对缺少童年玩伴儿的我,无异是最好的成长补救。二表兄多才多艺,上初中的他,会画漂亮的水彩笔花鸟画,还会做弹簧手枪(材料:钢丝、自行车链条、弹簧或皮筋,以火柴为弹药,扣动扳机,啪的一声脆响,不输鞭炮,散发一缕青烟),跟后山的袁家兄弟打架也不含糊,是我心中的楷模。然而他很怕舅母,每次闯了祸,都会跟我商量,要共同面对舅母的责骂,而舅母看到我也是责任人,往往就不再追究了。

我从初中开始,似乎表现出了读书的天份,而舅母的三个儿子,读完初中,就都辍学了,也许是出于某种寄托,表兄来我家的时候,会给我妈二十块钱,说留给我在学校打菜吃。那时候表兄都还未成家立业,二十块钱也不是小数目,我相信是舅母交待过的。

罗山高中是封闭式管理,一般三个月才能回一次家,而我家距离县城一百多公里,很多时候还没有直达蔡楼的班车,我们需要在彭新转车。记不得是哪一年了,在彭新下车后,我突然想去看看舅母,从街上步行到她家,只需要十五分钟,那是一个夏天中午,舅母一个人在家,正在卤鸡爪,我在灶下添火,给她讲学校里的新鲜事。舅母说你小时候话少,但现在很会讲话了。我说,我知道话少是个缺点,于是就刻意的说,使劲的说,总能练出好口才。舅母笑了,之后很多次,在亲戚面前夸我,说我是一个知道自我改进的孩子(老家土话,说我比从前玲珑多了!但我工作以后,逐步意识到,其实矫枉过正了,抓不住重心的话太多,也是缺点)。半年以后,我才从母亲口中得知,那天其实是舅母的生日(我母亲和我舅母,同一天生日,巧合)。我想,有个外甥和她一起过生日,她应该是开心的,我到现在还记得她眼睛里有光。

大学毕业工作以后的第三年,我来到北京,那时舅舅舅母在和义南站附近,给做早点生意的二表兄带孩子做杂活,刚刚六十出头的舅母,身体已经很不好了,腰椎间盘突出,按农村的说法是长了骨刺,严重的时候疼得没办法睡觉,婆媳关系也处理不好,身心俱累,说到难过处,忍不住落下泪来。然而我除了安慰,帮不了什么,况且那时工资低,自己生活也艰难,只能瞒着表嫂接济她两百块钱,买点药品,或者买点吃的都好。

如今斯人已逝,愿两家所有的恩怨,都随风化解,只留下温暖的回忆,愿舅母在另外一个世界,再没有病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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