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庵梦忆
无暇阅读长篇,在地铁上翻阅《陶庵梦忆》,序文精彩,《日月湖》记引用的《回乡》文字,和贺知章求仙的故事,增长知识。“儿孙相见不相识”较现在通行的“儿童”版,以为更好。
序:
陶庵国破家亡,无所归止。披发入山,駴駴(通骇骇)为野人。故旧见之,如毒药猛兽,愕望不敢与接。作《自挽诗》,每欲引决,因《石匮书》未成,尚视息人世。然瓶粟屡罄,不能举火。始知首阳二老,直头饿死,不食周粟,还是后人粧点语也。
因思昔人生长王谢,颇事豪华,今日罹此果报:以笠报顱,以蒉报踵,仇簪履也;以衲报裘,以苎报絺,仇轻暖也;以藿报肉,以粝报粻,仇甘旨也;以荐报牀,以石报枕,仇温柔也;以绳报枢,以瓮报牖,仇爽垲也;以烟报目,以粪报鼻,仇香艳也;以途报足,以囊报肩,仇舆从也。种种罪案,从种种果报中见之。
鸡鸣枕上,夜气方回。因想余生平,繁华靡丽,过眼皆空,五十年来,总成一梦。今当黍熟黄粱,车旋蚁穴,当作如何消受?遥思往事,忆即书之,持问佛前,一一忏悔。不次岁月,异年谱也;不分门类,别志林也。偶拈一则,如游旧径,如见故人,城郭人民,翻用自喜。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。
昔有西陵脚夫,为人担酒,失足破其瓮。念无以偿,痴坐伫想曰:“得是梦便好!”一寒士乡试中式,方赴鹿鸣宴,恍然犹意未真,自啮其臂曰:“莫是梦否?”一梦耳,惟恐其非梦,又惟恐其是梦,其为痴人则一也。余今大梦将寤,犹事雕虫,又是一番梦呓。因叹慧业文人,名心难化,政如邯郸梦断,漏尽钟鸣,卢生遗表,犹思摹榻二王,以流传后世。则其名根一点,坚固如佛家舍利,劫火猛烈,犹烧之不失也。
日月湖抄录:
日湖有贺少监祠。季真朝服拖绅,绝无黄冠气象。祠中勒唐玄宗《饯行》诗以荣之。季真乞鉴湖归老,年八十余矣。其《回乡》诗曰:
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无改鬓毛衰。儿孙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?
八十归老,不为早矣,乃时人称为急流勇退,今古传之。季真曾谒一卖药王老,求冲举之术,持一珠贻之。王老见卖饼者过,取珠易饼。季真口不敢言,甚懊惜之。王老曰:“悭吝未除,术何由得!”乃还其珠而去。则季真直一富贵利禄中人耳。《唐书》入之《隐逸传》,亦不伦甚矣。
百科一下张岱的资料,方知他为成就最高的明代文学家,散文尤精。
张岱(1597年—1684年),又名维城,字宗子,又字石公,号陶庵、天孙,别号蝶庵居士,晚号六休居士,汉族,山阴(今浙江绍兴)人。
明末清初文学家,散文家、史学家,还是一位精于茶艺鉴赏的行家。
他的散文语言清新活泼,形象生动,广览简取,《西湖七月半》《湖心亭看雪》是他的代表作。著有《陶庵梦忆》《西湖梦寻》《夜航船》《琅嬛文集》《三不朽图赞》等绝代文学名著,另有史学名著《石匮书》亦为其代表作,李长祥以为“当今史学,无逾陶庵”。邵廷采将《石匮书》与谈迁《国榷》并称:「明季稗史虽多,而心思漏脱,体裁未备,不过偶记闻见,罕有全书。惟谈迁编年,张岱列传,两家俱有本末。」
张岱出身仕宦家庭,早岁生活优裕,晚年避居山中,穷愁潦倒坚持著述。一生落拓不羁,淡泊功名,具有广泛的爱好和审美情趣。他喜游历山水,深谙园林布置之法;懂音乐,能弹琴制曲;善品茗,茶道功夫颇深;好收藏,具备非凡的鉴赏水平;精戏曲,编导评论追求至善至美。前人评价说:“吾越有明一代,才人称徐文长、张陶庵,徐以奇警胜,先生以雄浑胜。”其小品文声誉尤高,多描写江南山水风光、民风和对过去生活的回忆, 文笔丰神绰约,富有诗意,有“晚明小品集大成”之誉。
张岱的出身,是书香门第,家学渊远。高祖张天复,官至云南按察副使,甘肃行太仆卿。曾祖张元忭,隆庆五年(1571年)状元及第,官至翰林院侍读,詹事府左谕德。祖父张汝霖,万历二十三年(1595年)进士,官至广西参议。父张耀芳,副榜出身,为鲁藩右长史。先辈均是饱学之儒,精通史学、经学、理学、文学、小学和舆地学。
张岱之后百年,有贾宝玉生于金陵。张岱所爱亦为宝玉所爱,宝玉之阅尽大观正如张岱凑够繁华。该二人皆有与生俱来的冲动———成为“废物”,“废”了自己。故异史氏曰:宝岂“死老鬼”张岱投胎转世欤?张岱又字石公,莫不就是大荒山青埂峰下女娲补天所遗的一块废石?
因为《陶庵梦忆》,我又购买了张潮《幽梦影》和《脂评红楼梦》的繁体竖排版。平儿埋怨“连基本生活都解决不了 读那么多死书有什么用啊”,可是于我,如果不读书,早被工作愁死,看技术以外的书就是休息。
王恒彤先生在反复阅读的书目中,推荐《扬州画舫录》,Kindle 商店亦有出售。